2011年9月4日 星期日

莊子道出人生最高境界



4月30日,鮑鵬山先生第4次來到浙江人文大講堂,從孟子、老子、孔子,到這回的莊子,他說:2小時講莊子難度太大了,平常他是講兩天的。於是和他擊掌約定,下回來講諸子,講一天!

在暮春時節,聽他的講演是頗具莊子詩意的——興之所至,揮灑自如;用詞比喻,看似不合常理,細想卻頗合邏輯。關於學問,他是這樣說的:“我們每個人都是有局限的,這中間包括認知上的局限。如果你依賴這個人,你就會被他所局限。比如說這回你依賴我,那麼我對莊子的了解程度,就會決定你的了解程度,你就被我約束了。”在他看來,最好方法是在聽了別人的講座後,自己再去讀原著了解。

莊子是個窮人

在先秦諸子中,絕大多數人的生活水準和物質條件,都是不錯的,他們的身份是“士”。天子、諸侯、大夫、士,士就相當於現在的公務員了。比如孔子的日子就過得非常好,孔子說他在魯國做官的時候,俸祿是6萬,食不厭精,有很多貴族的風氣。

在諸子裏面,只有兩個人日子過得非常辛苦,一個是墨子,一個是莊子。墨子日子過得那麼苦,是墨子的主動選擇。墨子是一個大宗師,有很多學生,他這個學派兼有宗教團體和軍事團體的性質,墨子的學生在外面做官,拿到的俸祿都是要交給墨子的,墨子過苦日子,是因為墨子有一種觀念,認為人只有在艱苦中才能磨練他的品德,所以他講究苦行。

莊子日子過得苦,卻是不得已。他窮,和他不願意出去做官有很大的關係。他一直待在鄉下。先秦諸子基本上都生活工作在城市裏,但莊子不願意去做“公務員”,他是個體戶,所以他日子就過得“吃了上頓沒下頓”。

莊子有一次到魏國去見魏王,但莊子一般是不到城市裏去的,也不跟諸侯打交道。這次為什麼去呢?我猜測是因為莊子有一個朋友惠施,此時此刻在魏王手下做國相,莊子想看一下老朋友,說不定還想跟老朋友借一點錢。既然到了魏國,總要見一見魏王。莊子當時的打扮是這樣的:“衣大布而補之,正緳係履而過魏王。”穿的是布衣(布衣就是麻布,還不如今天的麻袋),而且這個麻袋還是打著補丁的;鞋子破了,要用繩子捆在腳上。就這樣去見一國之君了。

這裡傳達了兩個資訊:首先莊子很窮,其次莊子對去見魏王看得不是很重,對魏王毫無敬畏之心。

梁惠王見到莊子就說了:莊先生,你怎麼搞得這麼狼狽啊?莊子一聽就看不起梁惠王了。莊子說我這個叫貧窮,不叫狼狽,


貧窮只是沒有錢,狼狽是沒有精神。我只是沒有錢,但我是有精神的。

物質貧窮換來精神自由

但莊子的確窮,窮到嚴重營養不良。是不是他根本就沒有機會來改變呢?不是的。那個時候,士人的地位是很高的,是知識分子的賣方市場,雞鳴狗盜都能找到工作。

莊子有一天在釣魚,不是在休閒,可能真的是家裏揭不開鍋了。這時,來了兩個楚國的大夫,請他去當國相:“我們的國君希望把國家大事交給你,讓你受累。”

如果我們把那時候的國家比喻成公司的話,所有的公司裏面,最有實力的就是楚國這個公司,錢最多,土地最廣,物產最豐富。就這麼一個大公司,世界500強排第一的大公司的董事長請你莊子去當總經理。

一個很長時間沒有工作、家裏窮得揭不開鍋了的賣草鞋的人,現在突然可以當總經理了!如果今天碰到這樣的機會,你幹不幹?我想很少有人能夠拒絕。

可是莊子仍然握著桿子在釣魚,頭都沒有回地說了一個故事。他說在楚國的田野裏有一隻烏龜,這個烏龜平時生活艱辛,在污泥濁水裏奔波覓食。可是有一天楚王把它請到了宮中,給它吃好的住好的,到要祭祀的時候就把它給殺了,裝在精美的盒子裏,放在祭壇之上。如果你是烏龜,你是願意在楚國的祭壇上呢,還是在水田裏待著呢?“往矣,吾將曳尾于涂中”。

莊子拒絕了楚王。在莊子看來,政壇比泥水更污穢,也更危險。

所以,莊子可以說是心甘情願選擇了鄉下的貧窮生活,在莊子看來,他用物質生活貧窮的代價,換來了精神上的自由。人擁有的物質越多,顧忌就越多,而莊子恰恰是把生活上對物質的要求降到了極限,所以他思想的自由也就升到了極限。


人生最高境界是“處乎材與不材之間”

莊子堅決不願意出去做官,堅決不願意跟統治者合作,為什麼?這跟他對世道的看法有關。在這點上,儒家和道家的區別就很明顯:

儒家是把所有的人都培養成對社會、對國家、對他人有用的人。我為什麼要學習、讀書,要不斷地磨煉自己?就是要讓自己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

而在道家看來,我是我,我憑什麼要中你的用呢?莊子講了很多類似的故事,來說明自己的理論。

有一個故事是這樣的:有一個姓石的木匠帶幾個弟子們到齊國去,路過一棵非常大的櫟樹,經過的人都看傻了,但石木匠看也不看就走了。他對徒弟們說,這棵樹沒用的,正因為沒用所以才活了這麼久。

沒想到這大樹成精了,晚上石木匠就做了一個夢,這大樹精很不高興,說,你把我跟什麼比呢,跟有用的木頭比嗎?我追求一輩子不是追求有用,我是追求無所可用,我追求無所可用已經很久了,好幾次差一點死了,今天我終於得到了這麼高的境界,這個境界就是無用,無用成了我的大用。

莊子常常在你不經意的地方,突然一句話直抵你心中的痛處。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就是這個道理。

但是你完全沒有用也不行,完全沒有用會被人瞧不起。怎麼辦呢?莊子說:“處乎材與不材之間。”可是,這樣還只是形而下,並且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所以,莊子自己又否定了。最後,莊子提出了他的正面主張:“乘道德而浮游……”


《逍遙遊》:常識以外的另一個世界

“逍遙”一詞,《詩經》裏面就已經有了,是散步的意思。但我們說起逍遙,通常情況下,想到的首先是莊子。莊子的逍遙,指的是一種生活的態度,一種精神狀態。所以,用今天的話來解說逍遙遊,就是絕對自由。

常識告訴我們,人只有有所憑藉,才能延伸自己的能力,擴大自己的空間。經驗是這樣告訴我們的,科學是這樣告訴我們的,儒家也是這樣告訴我們的,但道家不這麼想。

我們常說“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沒人會去想——你已經在竿頭,你再往上爬,不會摔下來嗎?

有限的高度可以依賴桿子,絕對無限的高度不能依賴桿子。任何一個有形之物,本身都是有局限的,如果我們僅僅依賴於他(它)實現自由,我們所依賴的東西的局限性,就會變成我們的局限性。當我們有所依賴的時候,我們一定會被所依賴之物所束縛,所控制,所局限。

莊子就看到了這一點。這就叫哲學思維,哲學不是給我們提供現實性,哲學給我們提供的是可能性;哲學不是讓我們有做事的能力,哲學是讓我們有想像力。哲學拓展的是我們的智力空間,不是拓展現實空間。所以,用科學的標準去要求哲學,這是完全沒有哲學思維的人才會做的傻事。

讀哲學讓你有想像力,讀哲學讓你茅塞頓開,讀哲學打通你的智慧,它給你的不僅是知識,是智慧。

人類不能沒有知識,人類有很多寶貴的經驗,人類也有很多非常重要的常識,我們就靠著這些一直走到今天,我們每一個人做事情,靠經驗,靠積累,靠常識,這些都沒錯,但是莊子提醒我們,無論是個人的知識還是人類整體的知識,都是有限的。所以,莊子的《逍遙遊》就是想告訴我們另外一個世界,一個經驗以外的世界,知識以外的世界,常識以外的世界。

斥鴳——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

河伯——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秋水》)

埳井之鼃——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埳井之樂,此亦至矣。(《秋水》)

為什麼斥鴳會認為它的那種蓬蒿之間的渺小可憐的飛翔是天下飛翔的極致?為什麼河伯會認為“天下之美盡在己”?為什麼埳井之鼃會認為它井底的生活是天下最美好的生活?

因為生活經驗局限了它們。所以莊子說:“井蛙不可以語于海者,拘于虛也;夏蟲不可以語于冰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于道者,束于教也。”

莊子真是說出了人類常常犯的錯誤。我們常常身處可笑之中卻不知覺,沾沾自喜,狂妄自大,自信自負。



莊子與孟子同是哲學大家

莊子與孟子都是我喜歡的哲人。孟子一再讓我們有道德上的自信心,莊子一再讓我們在認識論上不要有太多的自負。

孟子是讓我們有信心,莊子是讓我們不要太自負,孟子是維護我們的自信心,莊子是打擊我們的自信心。

孟子告訴我們人在宇宙上是偉大、是崇高的,莊子告訴我們人是渺小的,可憐的。

兩個偉大的哲學家,在同一個時代的數十年裏,給我們指出了生活真相的兩面。

我們是人類,我們在過著一種道德的生活,這是我們值得自豪的地方,這是孟子告訴我們的;但是莊子同時告訴我們,即使是人類,和宇宙相比仍是非常非常渺小的,因此我們真的不能狂妄、自負,你在宇宙面前要有敬畏心。

孟子告訴我們,我們要做一個道德的人,因為我們的人性是善良的,莊子鼓勵我們,我們要做一個自由的人,因為我們的人性是自足的。

……

孟子為我們的道德找到了人性論上的基礎,莊子為我們找到了自由的認識論上的根據。一個民族兩大生存基礎,一個道德,一個自由,就是在幾十年裏面,被兩個人奠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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